“那不是无计可施?”唐肆环着胳膊懒懒道。\\r
柳木林忍不住在心里白了他一眼,道:“也不是,给他们吹弹奏乐的艺伎伶人,都是甘霖轩负责甄选啊。”\\r
“乔装成伶人,就可以跟着混进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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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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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木林与许放不约而同地看向唐肆,那人仍旧冷着脸环抱着胳膊,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改口道:“好。”\\r
柳木林却道:“此番献乐,人数不多,并不好混进,许将军若无所长,小女子只怕也无能为力。”\\r
许放道:“若只是音律…在下也许略通一、二,不知柳老板此处可有埙,借在下一用。”\\r
柳木林挑挑眉,于是寻了一只给他,许放低声道:“献丑了。”\\r
悠扬沙哑的乐声响起,乐者心境不同,其声亦不尽相同,许放仿佛置身风沙磨砺的大漠之中,埙声悲戚哀婉,亦壮阔苍茫。不知他何时吹罢一曲,柳木林如梦初醒,啪啪地拍着手掌,欣然道:“虽不知公子何处高就,乐声中动人处比起不少乐师来亦不逊色!”\\r
许放笑笑:“柳老板谬赞了。”\\r
于是柳木林为他量了身形,给了他份乐谱,叫他练熟自己的部分,便不用来与其他伶人一道练习了,这大约也是看在唐肆的面子上,特别的优待。许放再三谢过,便与唐肆一道离开了。\\r
又过几日,柳木林便邀许放前来甘霖轩合奏、试衣,许放拿了衣服,正被柳木林引着往里间去,柳木林忽然回身,对走在最后头那人道:“你…?”\\r
唐肆怔了下,他今日同许放报备行踪,便一同跟来了,仔细想想,他是受托做许放的说客,如今许放得了柳木林许诺,便没有他什么事了,不知为何却不大想走,正有些为难时,许放忽然道:“是我唤他来的,甘霖轩的规矩我不大懂,有唐公子在侧,能得些提点。”\\r
柳木林笑道:“许公子也太过客气。”又转向唐肆:“可也正好,我一介女流,不方便教许公子穿衣,正好你在这里,那里头有些零碎,与女子用的差不离,你常见的,定知道如何用,便替我与许公子说说。”\\r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肆可也没忘他欺骗许放,道是自己中意男子,脸色一黑,忙推着许放进去了。他有些紧张,不知许放听了柳木林的话如何想他,但见许放神色如常,才略略放下心来。\\r
柳木林在他二人身后关上门,唐肆想到许放喜欢男子,只怕不甚自在,便走到一旁背过身去,却见不远处的窗下摆着一面铜镜,忍不住偷偷看着里头映出的许放那小半扇胸脯。\\r
许放不曾察觉自己被人偷窥,犹豫了片刻,扯开腰带利落地脱得半裸。唐肆看着他,强壮结实、修长有力的身体,隆起的胸肌上,浅色的乳头受了寒,好似比平时胀大了些。腹部紧实的曲线在镜中有些扭曲,可唐肆已看过许多次,他记得每一道沟壑、凹陷,以优美的姿态匍匐在肌肉之间。\\r
许放侧身穿衣,身影便从镜中消失了大半,唐肆怅然若失地发着呆,听背后悉悉索索,不多时,许放轻声道:“……可以了。”\\r
唐肆转过身,怔住了。许放尴尬地托着衣摆,其实衣裳款式与寻常差不离,只不过为添些情趣,将前襟直开到了脐下,火红颜色,衬得许放肤白胜雪,胸口两道绸带,坠着流苏,以暗结系在衣襟上,叫那大开的两侧不至滑落。衣料质地轻薄,若隐若现地透出许放上身精实轮廓,下身层层叠叠,绣百花争艳,唐肆走南闯北,见过许多富庶人家,眼光毒辣,便知连这给陪衬的伶人准备的衣裳亦是下了大功夫的,宴客的能得柳木林如此巴结,想必大有来头,却是个强盗匪徒,不由嗤之以鼻。\\r
唐肆盯了许放的衣摆猛瞧,只因心虚,不敢细瞧他,这一套折杀男子气概的衣裳,叫许放穿得亦刚亦柔,倒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旖旎味道。\\r
“还…还是不伦不类了些……”许放不堪羞耻,面上红了一片。唐肆见他局促,亦不自在起来,低声道:“不……”他想了想,好像无论怎样说都不合适,只得道:“许将军风姿,发于内,现于外,不在衣冠。”\\r
他一说完,自己都觉得刻意,只见许放虚掩了口,偏过头去,耳根红得通透,连客套话也不曾说了。唐肆有些尴尬。许放长舒一口气,才道:“我…”他尴尬地拢了拢衣裳,轻声道:“唐公子过誉了。”\\r
许放轻咳一声,两人被搅得心神不宁,稀里糊涂也记不得后来又互相说些什么场面话,唐肆又不情愿地指点指点那些累赘似的配饰如何用,待许放换回常服,推门而出,瞧他二人古怪神色,倒叫人精似的柳木林也摸不着头脑了。\\r
过不多日,便到了宴饮的日子,柳木林答应放入宴会的无关之人只有许放一个,唐肆便连甘霖轩的大门也进不去了,好在他前几日“闲来无事”,寻了处好地头,趴在房檐上便可望见举办宴会的屋子。很快柳木林甄选的几个伶人鱼贯而入,面对窗户一字排开。许放的位置恰对着窗口,唐肆拄着腮伏低身子。许放不曾穿戴些配饰,只把乌黑的头发松松一挽,眼角晕着两抹桃红,反而比刻意谄媚的装扮更令人心痒了。\\r
唐肆原是不知,柳木林虽于功利很是上心,于美好之事却更为严苛,是以一见许放扮相,便特许他把那些繁复的饰品都去了。说来奇怪,许放虽让人舍不得移开眼,但当他低眉顺目地混迹在人群中时,反倒平平无奇,并不引人注意了。\\r
接下来主客依次落座,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已半个时辰有余,唐肆百无聊赖地趴在屋脊上,盯着许放吹埙的样子,想想自己不请自来,实在丢人,若许放不看他,他便焦躁空虚;若许放看他,他又尴尬烦闷,明明如此,这几日却还忍不住恬着脸前前后后地跟着,着实叫人泄气。\\r
神游天外片刻,回过神时唐肆心里一紧,许放面前立着一个男子,看身量,不正是他怀疑的那主犯么。许放抬眼扫过男人面上,仍垂首诚惶诚恐地奏乐,男人却一把抓过许放的手,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将头抬了起来。精致的陶埙脱了手,骨碌碌地滚到了阶下。\\r
自不量力。唐肆嗤笑一声,等着看许放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然而他很快变了脸色,许放艰难地说了几句,被男人压在了身下。\\r
细腻的手掌在他腹部流连,许放终于铁青了脸,那人却觉得有趣,摸到他胸口捏了捏他半遮半掩的乳头。乐声未停,人声却愈发嘈杂,宾客和伶人鄙夷、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许放忍着反胃,低声道:“大人…还有人在……”\\r
男人低声笑着,又将他上衣剥开了些,道:“你很快就会习惯的。”他轻挑地刮过许放的下颚,调笑道:“再来叫一声给我听听。”\\r
他用手掌揉搓着许放的胸膛,凑上去嗅了嗅,恶意地舔过他脸颊,惊奇道:“竟然没擦粉么,还有这一副好身子,倒是少见。”许放一手轻轻抵着男子肩膀,背在身后的胳膊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扭断了此人的脖子,他纠结愤怒,身子亦轻轻打着抖,那人笑道:“竟如此敏感,真是淫荡,若伺候得好,多收你这样一个玩意儿亦无不可。”他说着,竟还淫邪地顶了顶腰。\\r
唐肆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却只见男人将手自许放裙底探了进去,许放两腿紧绷,猛地蜷起了身子。唐肆“嚯”地站了起来。\\r
无数目光在窥探,嘲弄的、轻蔑的、责备的,许放有些眩晕,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絮絮叨叨,却震耳欲聋,心底刺痛着,令他几乎不能呼吸,许放眼底赤红,压着他的男人身上却忽然炸开一簇血花,就这样软绵绵地倒了下来。\\r
惊叫声从身边扩散开来,宾客和乐者争先恐后地奔出门去,许放一脚蹬开男人的身子,对黑着脸跃进房间的唐肆低声道:“关门。”\\r
唐肆恍然,忙关门落锁,回来见许放神色缓和了些许,脸上亦有了几分血色,正探男子脉搏,便道:“迷神钉而已。”\\r
许放这才松了口气。\\r
唐肆见状,想起今日晨间正是他怀着作弄心思,反复叮嘱许放“不要闹出乱子”,不知这木头脑袋受人淫辱却不反抗,与他这番话有没有关系…唐肆心中五味杂陈,怪别扭的。\\r
许放在男人身上翻找,竟一无所获,表情甚为凝重,唐肆也上前翻看一阵,捏了捏男人腰带,手甲一划,一册薄薄的帛书自夹层中掉了出来。许放捡起来粗略地翻了翻,喜道:“应当是它了!”\\r
唐肆为免疏漏,依旧粗手粗脚地把昏迷中的男人翻来覆去地折腾,许放则掏出白绢包裹的木炭,飞速誊写起来。期间家丁不停地呼喝撞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把陌生的声音,许放一听,收了白绢,起身推了唐肆一把,道:“快走。”\\r
唐肆被他推着往窗口去,见许放竟没有与他一道的意思,便问道:“你呢?!”\\r
“我若走了,柳姑娘怎么办,再说这些人已瞧见我面貌,又能躲去哪里,此人是我上峰,不会为难,你若留下来,反而会遭非难,还是先走为妙。”\\r
唐肆仍不情愿:“可……”\\r
许放握住他手臂,恳求似的关切道:“唐公子……”\\r
唐肆暗自咬牙,解下他一早备好、缠在腰间的衣裳,扔给许放,跃上窗台,转眼消失无踪。\\r
唐肆浑浑噩噩地待到傍晚,也不见许放前来,此事是许放一意孤行,不论如何收尾,皆与他无关,然而唐肆又想,若非他打昏那贼人,大约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可那种情状,要他不出手…怎么可能呢?!\\r
后来唐肆终于说服了自己:不论如何,人乃是他引荐给柳木林的,也是看在他的面子,柳木林才同意,于情于理,应当去看看情况如何。于是换了便服,前往甘霖轩不提。\\r
甘霖轩突逢变故,因此今夜不曾待客,灯火昏暗,格外安静。唐肆有些忐忑,见柳木林屋内烛火闪烁,上前敲门,柳木林一见他,难掩的激动,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唐肆见她无恙,便放下心来,柳木林亦缓过神,平静了几分,将唐肆让进屋里,才又问道:“那人当真是偷拐幼童的犯人?”\\r
唐肆知她所指“那人”,道:“我知之不详,他如何了?”\\r
“官府的衙役将他带走了,说是暂且将他收押…那许…许将军…你一早便知他来的目的吧!那人是不是也是你打伤的!”\\r
唐肆语焉不详,算作默认,柳木林才叹道:“还说不捣乱,结果搞出这么大的事,还给许将军惹麻烦…”\\r
唐肆心底一紧,追问道:“有人刁难他?”\\r
“也…不算…那些宾客咄咄逼人,我瞧和他一道的倒与他一条心,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吧。”\\r
唐肆这才略略放心,又听柳木林絮叨了一会儿,便离开甘霖轩,夜探天策,许放的住处空空荡荡、漆黑一片,唐肆起初有些不安,转念一想,可能是连夜审讯,于是先行回到客栈,待第二天天亮再打算。\\r
夜里,唐肆又梦见许放,那人脱得几乎一丝不挂,轻薄的衣裳一直褪到臂弯,他垂眸出神,神情甚为忧伤。唐肆十分痛苦,即便在梦里,有些不具名的汹涌情感依然真实地刺痛他的心口,他上前揽了许放,才感到些许平静和安定。\\r
许放僵硬了一瞬,慢慢蜷缩进他怀中,枕着他的肩头。唐肆抱着他倒了下去,许放的长发在他身前铺陈开来,溪流般滑过他的手背和指尖,男人闭着眼睛,均匀柔和的呼吸撩动他胸口散落的发丝,唐肆拨开许放的碎发,掌心摩挲他的脸颊,他心满意足,合上双眼,意识也很快沉入混沌之中。\\r
尽管一夜酣睡,唐肆还是天不亮就起了身,他穿戴整齐,等待着许放敲响他的房门。\\r
往日里许放总会在巡街前来见他,然后唐肆随他一道上街,在他与其余人汇合前分别。而今日已过巳时,许放才姗姗来迟,唐肆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神情疲惫却强打精神,亦于心不忍。许放站在门口,轻声道:“昨日不曾有麻烦吧?”\\r
他声音有些沙哑,唐肆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许放十分安慰地笑了笑,低头安静地站了会儿,又踟蹰着开口:“我…我想向唐公子道谢…”\\r
他抬起头,认真地直视唐肆的双眼,缓声道:“谢谢你。”\\r
那神情分明与唐肆梦里孤寂悲伤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唐肆抬起手,迟疑了一息,轻轻拍了拍许放肩膀。许放温柔地笑着,有些留恋地看了唐肆一眼,道:“府中还有些事务,我这便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去。\\r
唐肆上前两步,倚着门框,看他头也不回,决然而去。他盯着自己的手心,方才竟是想摸摸许放的脸颊,也许这几日梦里的景象太过混乱,叫他难分虚实了。而那人满腹心事,泫然欲泣的样子,令唐肆心慌意乱,连昨日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也忘了问。唐肆暗自咬牙,攥紧了拳头。\\r
傍晚,许放没有再来,唐肆心里总觉得不塌实,除了许放的事,这几日没有想过别的,不敢贸然探听消息,自然也没心思去找乐子。一时间猛然意识到,现在整日除了等着许放来见他,别的事,竟都有些提不起兴致了。\\r
然而第二日清晨,许放却不按时前来,唐肆按捺不住,打点出门,却在回廊远远看到大堂里站着个年轻的天策弟子,正四处张望,还是个熟面孔,唐肆尾随许放的几日,见过两三次,印象中是许放的师弟,好像…叫什么华君的吧。\\r
唐肆微微眯起了眼睛。\\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