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大人!”小夏子恭敬地细声叫道:“您还不走吗?坏了帝皇陛下的规矩,她会生气的。”
“我有事要禀报。”
小夏子为难地看向撑着头的唐碧,唐碧微眨了眨眼,敛去困意,“照往常分六份,一份送往艳冠楼,一份送丽水苑,一份送飞舞宫,一份送禁宫,另一份留金龙殿,等墨亲王来了,让他自个去看完他那份,剩下的全部留给云王。”
小夏子连忙差人照办,唐碧将离歌迎至了书香苑旁的亭内,亦心捧上了茶,看了眼离歌,微微一笑而退下。
“说吧,什么事?”
眼前的卸去头冠金衣,一袭深蓝的锦装,随意束着长长的发,看起来恍若南水相见,美得令人悸动。“想见见你。”离歌声音一如既往的柔美,精睿收敛,徒留淡淡忧郁。“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你,心中觉得好远。”
唐碧叹了口气,无奈地浅笑道:“你的心思我懂,可你要明白,有些事一旦错过,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我……”他想说什么,我错了?不,有些事不是用对错来衡量的,错是可以改,可他不是对错的问题,而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小夏子上前细声道:“唐将军那边有些……不好!”
“明白了,你先下去。”唐碧再次看向离歌,“我时间不多,说正事吧。”
“求你给我个期限,相国做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离歌叹气问道。
“如果你厌了,随时可以走。”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离歌深吸了口气,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青妃,十足像你,却不是你,然而最悲哀的,在她心里,也只有你哥哥,哪怕只是个代替品,都不爱我……”
“我爱你。”唐碧冲口而出的话令二人皆惊愕,在离歌欣喜若狂中,唐碧断然打断了他的念想,“可我不会再要你,你懂的,我要去看他了。”
离歌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伤痛,看到了无奈,最后是她毫无留恋地背影,他想他是懂的,他把她送给了别的男人,犯了天底下最大的禁忌,犯了男人最愚不可及的错失!
她说爱他,这应是她最大的让步,最大的脆弱了,他不能再奢求,不能再捅破这层底限了。亦心来收拾茶盘时,他还傻愣地坐在桌边,人走茶凉,在寒冬的季节,天地万物,包括每个人,都是那么的脆弱。
“离公子,要不去屋里坐坐,帝皇陛下不怕冷,我们可受不了,这会炭火烧得正旺……”
“苏含不在了,所以你觉得冷吗?”离歌抬眼看着她,突然问道。
亦心收拾着的茶杯差点滑落,眼圈一红,她别过头去,“离公子不该说这话的,让帝皇陛下听见,会伤心的。”
“两个连爱都不能说的人,呵呵,呵呵!”离歌苦涩地笑了,起身走了两步,却见亦心在寒风中颤抖,他忙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我不要。”
“你要的。”
“我……”挣扎被吻截断了,两具冰冷的身体抱在一起,或许能取暖,四片无人怜悯的唇相互体贴,能否度过寒冬?“离公子,你不该这样,青妃都代替不了,我……”
“同样我也代替不了你的苏含,可是……跟了我吧,我想呆在王朝,我要看到她,我要留住一些生命中已流失的东西……”
“可是……”
“我想,这个寒冬,你有我,我有你,不会太冷。”
丽水苑,炭火烧得正旺,唐泽坐在火盆边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卷帖,一见唐碧掀帘而入,连忙放下迎了上来。“来,烤烤,瞧你这手都冷冰冰的,女孩子太冷了不好。”
“小夏子不是说你不太好吗?是冻着了还是喝酒了?”唐碧从他火热的掌心抽回手,俏笑地抚上他热乎乎的脑门,“嗯,看上去还算精神。”
唐泽拉下她的手,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唐碧,你什么时候愿意把自己交给我?”
“这个……”唐碧垂下眸讪笑道:“哥,你知道这身子,真是你妹妹,你不怕,可我……”
“古时亲兄妹成婚多着呢,更何况你不是我妹妹。”
“可是……且不谈礼数,于血缘来说,这是不行的,生出来的小孩会有畸形的,会……”小嘴被长指按住,唐泽颤了颤眸,无比认真而坚毅道:“你不是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们生吗?我们也不生,永远都不生。”
“那你这一脉,岂不是……”唐碧为他的决定而惊颤,她已经夺了他唐家妹妹的命脉,她不想再毁了他们另一脉。
“有唐山,唐震就够了。”唐泽的大手捧着唐碧的脸,不顾她的退缩,急切地吻着她的唇,“别……别这样!”
唐碧气喘吁吁地将他推开,看着他满眼的兽欲,娇嗔道:“你们都当我是泄欲工具了,如此随便找个女人不就得了。”
“傻丫头。”唐泽长指抚摸着俏红的脸,欲火敛去,浓情盛满眼眶,“如果能在别人身上泄欲,就不会爱上你了。”
“这么说,我还是很荣幸的?”唐碧娇笑吟吟,被他搂在怀中,仰头随手拾起他刚看的那一卷,“这是……”
“离歌的奏帖,我仔细看了三四遍,觉得他说得有理。”
唐碧快速扫了一眼,搁下卷帖,沉思片刻叹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把西漠苍狼封给夜阴王吗?”
“养虎为患,也许不会在你我这一年代,但慕灵王朝是最好的例子,我们都不想你的基业被撼动。”
“呵呵!”唐碧笑了,随手丢下了卷帖,“谁喜欢这劳什子帝位,谁来拿便是了,我若不是想成全你们,真懒得管乱七八糟的杂事。”
“你倒是轻松,每天有七个男人替你操劳。”
“切,我轻松,我要被七个男人操劳,你说我轻松不轻松?”唐碧觉得这话说得过于放肆,而羞涩一笑,打了呵欠,“尤其是云王,真受不了他。”
“昨夜去的是他?”唐泽挑眉道:“我还以为是莫冉呢。”
“他高傲得很,我不去找他,他绝不下山来找我。”唐碧懒懒地任由自己在唐泽健壮沉稳的怀中寻求安睡,她知道他急切想要她的身子,但他这个人有绝对的原则,要干就干得风风火火,实实在在,绝不会简简单单地尝点小小豆腐,唉,每个男人都不是省油的主。
“睡着了吗?”不知过了多久,亦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不敢对视唐泽的眼眸,他的眼神随意放肆着狼虎之威,毫不收敛,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是否能承受。
唐泽点了点头,看了看她身上的披风,亦心察觉到他的目光,连忙解了下来,讪笑道:“离公子的,说是怕我……”
“不必解释。”唐泽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你身上的毒,真的清完了吗?”
亦心脸色一白,微微叹息而小声道:“奴婢自知辜负了爷的命令,既没看守好圣母太后,也没守护好小姐,所以不敢问爷要解脱。”
“那你这会来……不仅仅只是为了看看她吧。”唐泽的眼神是何等的犀利,他一向懒得拐弯抹角。
“奴婢自知痴望,还是想求爷给个赏赐,看在帝皇陛下的面上,求您……”
“为什么?”
“奴婢想嫁……嫁给离公子……想陪着他……想多活一段日子!”亦心红着脸艰难地说。
“嫁给他?”唐泽挑眉问道,沉吟片刻,“解药给你,不过这事你最好请示她,免得……”
“奴婢谢爷恩典。”亦心接过嫣红的丹丸,含泪匍匐地退了出去。
一觉醒来,已是午膳时分了,小夏子已来传报,云王带卷帖回府了,墨亲王还在,午膳如何安排?
“请他来丽水苑吧,等等,让他去湖心船上等着,我们一会过去。”
“此时湖心很冷,为何不请到屋内来?”唐泽不解地问。
“这不是你的地盘吗?”唐碧笑眯眯起身,“慰劳你们的辛苦,今日我动动手吧。”
唐泽为她的细腻体贴感动,“要真是慰劳,不如把大伙叫一起吧,反正都已经是这个局面了,这样避着还不是自欺欺人,事实上我们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唐碧眨了眨眸,敛去感动的泪花,“今日就免了,等下雪吧,把苏含一起带下来,这样才够完整。”
湖心的画舫比以前漂亮而精致,却不是丽妃一仅追求奢侈华美。
船头的龙胤墨眺首期盼着,许久不见人来,心中不免失落。望着湖边的青石板,看着荡漾的湖面,脑海中的画面如走马观花般闪过。
想着自己也曾偷偷倒挂桥下,期盼着人儿的到来,想着与她踩着衣衫,想着抱着她凌空而立,想着她躺在自己怀里……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而今夜还会继续甜蜜而幸福。
这是他弃明投暗的归宿,也是命运的厚爱!虽自己有噬情蛊,身上的痛越来证明爱的存在。想到此,便越发觉得王兄可怜,天下皆知,前朝帝王龙胤风已入帝陵。身居艳冠,以风爷为名,独有绝命蛊,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也许上天真的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残忍的决定,世间一切,似乎都是最好的安排。
随时,随性,随缘,随喜,随遇而安吧。
守得稳初心,便可等到转角的光明,思及此,他越发觉得心胸宽广了许多。敛神望去,仍不见来路上有影子,便钻回船内,准备继续看分配给他的任务。
不知过了多久,湖面响起了男女的轻笑声,他欣喜迎出,一柔一刚的男女轻落船头,“姐姐!”
“饿坏了吧。”唐碧含笑地递过手上的盒子,三人一同入内,搬出几盘热腾腾的菜来,龙胤墨闻香喜叫道:“姐姐做的?”
“没有高先生打下手,哥又不熟悉,下人做事又毛手毛脚,所以才慢了些。”唐碧解释着。
龙胤墨越发觉得感动而羞愧,唐泽原本不多话,只是揉了揉唐碧的手,“这天气太冷,你偏要自己动手,看把手冻得,小心长冻疮。”
“笑话,我灵术天下无敌,还怕小小冻疮。”唐碧轻描淡写地大放厥词,龙胤墨心知她是不想让自己难受,便笑道:“我记得姐姐承诺过给我烤只鸡来着,我还惦记着呢,这菜以后就别做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唐泽没声好气地训道:“快吃吧,天气越来越冷了,指不定明儿雪就落下来了。”
膳后是汇报奏贴的时光,他们各忙各的,不仅要看完奏贴,还要写出自己的看法。
金龙殿内暖气烘烘,已开始了每日必聚的短暂时光。
龙胤风到底是做惯了帝王,他根本就不用写,大脑早已分门别类,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事情一点点禀报,倒是唐碧有时候迷失在他的金眸中,反而跟不上他的思维。这时他会体贴地吻吻她,示意她回神。
云王却截然不同,他似乎特别喜欢写字,总是洋洋洒洒写一大堆,甚至比奏帖的量还要多。唐碧看得头晕脑胀,索性让他念,他便会索取福利,要她坐在怀里,一句句地替她解释,手和唇便会同时竭诚服务着她的身子,每到这时,无一不被人唾弃。
唐泽提取要领,简明扼要;龙胤墨只取他无法解决的随便汇报两条,能解决的他会分开,请唐碧过目后直接发下去。
而最可怜的,才是吴少南,他到底是孩子心性,原本就做不来这样的事,但唐碧不想让他无所事事来缠着自己,便专门让小夏子挑出某些最爱打哈哈的官员,抠出来的琐碎事交给他处理。为了能跟上众人的节奏,证明自己是个对她有用的男人,他也只好噎下来。无非就是东家男人偷了西家的女人,甲某人坑了乙某人多少多少银钱等等……时间久了,他倒是有些顺溜了,把坑蒙拐骗的分一组,把偷情婚嫁之类的分开,每天像讲故事般。
起初唐碧还听得呵呵大笑,时间久了便有些乏了,“这个不是昨天才讲的吗?你不会是偷懒随便换了个名字吧。”
“嘿,你别冤枉我,不信你看原帖,这个故事人家这个月已经写了五遍,我不过才念了两遍,你就挑三拣四了。”吴少南有些不悦了,“你也不可怜可怜我,同样的事我都看厌了。”
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就连龙胤风也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唐碧笑吟吟地丢下奏帖,懒懒道:“这个人不适合做官,让他回家说书去吧。”
“啊,他可是中侍郎,官居……”
“拿君食禄,敷衍我没关系,可不能委屈了我的少南啊。”唐碧漫不经心的口气叫吴少南吓了一大跳,这话让他窝心,可这气势,分明真是想罢了他的官。吴少南看向龙胤风,支支吾吾道:“其实,其实人家就是有点反感她的这种作风,故意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还是很有才能的。”
“‘才’不用在点子上,就不是‘能’了。”唐碧淡然冷笑,“真正有才有能的人,必懂得什么叫谦虚谨慎,他这不过是居才自傲罢了。这个中侍郎我有印象,本来还想把文史一职留给他,不过是想暂时让他在侍郎之位磨砺磨砺……”
“妙哉妙哉。”龙胤风抚手赞叹,“碧儿你可真是个人才,帝国有你,不兴盛都不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不能事必亲躬,所以要把他们逼到百姓中去,为百姓疾苦而忙碌,而不是整天想着如何去讨好上级,拉帮结派。”
“依我之见,这个中侍郎还是可以用一用的,虽然他有点顶撞的意思,但到底耿直的人不多。”唐泽沉吟后说道。
顶撞,唐碧心中顿时一紧,她今日确实有点大题小作了,难道她已经被权利腐蚀,开始容不下任何人的敌意了吗?警醒之钟立即在心中响起,她连忙起身,沉思片刻招手唤来小夏子,“替我准备笔墨。”
笔墨准备好了,唐碧拿起笔又连忙放下,她虽得苏含之助会看会写,但终究不习惯这里的字型,便递给云王,“还是你来吧。”
“大哥的字比我漂亮多了,要不……”
“他都是死人了,人家又是前朝忠臣,他的字飘出来,你想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唐碧的话不无道理,龙胤风摸了摸鼻尖,一阵感叹,“唉,我死了,我这个大活人都不如苏含。”
“你还敢说!”唐碧气恼地揪过他的耳朵,龙胤风皱眉喊疼,恼笑道:“你这婆娘,越发不给我面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哎……轻点……”
“还重点呢,你以为是叫床呀。”云王没声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写什么?”
“一会收拾你。”唐碧气呼呼地松手,趴桌前撑着两颊,“我想想……”
冬阳西斜,唐碧送走这些冤家,起身换了套碧绿色的长裙,“我上禁宫一趟!”
小夏子连忙跟上,细声道:“风爷还在外等着。”
唐碧微微心颤,这段时间确实有点故意冷落他,除了必要的会见,从来都没有踏上过艳冠楼,圣母太后已来求过几次了,说他整夜孤枕难眠,她不是不想去,是想到以前各种事情,心中爱恨交加,怕去了会吵架而难以平复两人的关系。
“是要去禁宫吧,正好同路。”龙胤风若无其事地牵起她的手,唐碧微怔,此刻觉得是他在牵引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而不是自己拉着他走。他到底是帝王之身,天生拥有支配他人的气度啊。在他面前,她纵然飞得再高,倔强得再狠,也只能小鸟依人。
寒风呼啸,看这天,明儿可能真要下雪了。二人慢慢地走着,一路无语,唯有手紧紧相握,寒气在各自身体缝流窜,唯有暖流在二人手上交融。“小心,路滑。”
强健有力的手臂扶起了唐碧,熟悉又好闻的男性气息,令她觉得有些晕眩。多久了,她没有在他怀中嗅过一丝气息,多久了,她没有在她他怀中寻找一丝温暖。
通往碧波殿和娇艳殿的分叉路口就在眼前,命运仿佛总是这样任天意轮回。以前她住碧波殿,现在他住艳冠阁,好笑吗?唐碧感觉到自己太过多愁善感,酸楚令她又一次沉沦得想哭。
“快建好了,想去看看吗?”龙胤风不敢再提那个字眼,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看着他金眸中流露出不安,唐碧的心针扎般疼了起来,往日如此不可一世的男人,今日被她的爱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到底是她有点过分了?还是他本性里早已蕴含了温柔?
“不了,等苏含醒来再去吧。”
“你想把那赐给他?”
“不,是留给莫冉的。”
龙胤风骤然放开了唐碧,金眸跳跃着复杂的神采,有愤,有怒,有爱,有恨,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