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没想到……一个真真正正的女神,会降临到这座庄园,来为大家做老师。”
离开藏书馆很远,波赛思才回头看向那边依旧亮着的二楼,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很感慨地说,“教宗,我说,计划……还有修改一下的可能吗?”
“哦?”
薛雷刚刚卸掉了一个最耗时间的担子,心里轻松愉快,手掌一捞,就握住了女法师那柔软丰满的屁股,“你只管说吧。形势变得好了很多,你们家的功劳也真的很大,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会考虑。”
“不,不不不,正相反。”
波赛思轻扭着腰,用屁股蛋揉他的手,“我打算跟母亲大人商量一下。我忽然觉得,希拉米特家这次能够得到的好处已经太多太多了。”
“太多了?”薛雷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但她这次没有露出性感又妩媚的眼神撒娇,而是很认真地说:“太多了。希拉米特一族是知名的魔兽使之家,我虽然没有选择那条路,一样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知识。”
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转到魔兽那边,薛雷点点头,继续边走边听。
“以前希拉米特家发现过一种很适合驯化的魔兽,但最后被我们的祖先放弃了。原因呢……是那种魔兽一代代生活在比较贫瘠的环境中,到了富足的饲养场,就会突变为过于贪婪的怪物,要么狂暴到无法再被魔兽使控制,要么,就会无限制地摄入魔能和食物,直到爆体而死。”
波赛思用指尖点了点侧额,“我是智慧种族之一,人类。人类比魔兽,还是应该有一些智慧上的优势吧?如果按照最初的约定,希拉米特家吃下的东西,就太多了。”
薛雷沉默了一会儿,在接近自己住处的地方停下脚步,“我最近好像没承诺给你们更多利益?”
女法师像是面对新入门的愚钝学徒一样无奈地笑了笑,“亲爱的教宗,我说,这两天的变化,您该不会觉得什么后续影响都没有吧?先不说你下定决心要对守护者那个层次动手可能会带来多么巨大的震动,那毕竟还是秘密。光是王室因为你让法瑟元帅称病致休,和新神恩圣女出自托巴拉家这两个消息,就足够让整个洛库尔兰的贵族全都睡不好安稳觉了。”
“有这么夸张?”薛雷对这方面的了解还真不如一个愚钝的小学徒,“我看今天晚宴上参加的贵客,都挺开心的呀。”
“因为他们已经坐到了晚宴桌上,当然可以开开心心吃吃喝喝。”
波赛思偏头拨弄了一下之前单膝跪地太快弄歪的头饰,“可洛库尔兰很大,还有一大堆……赶不上晚宴,或者干脆一时糊涂坐错了桌子的,都在发愁呢。”
哦……
是幸存者偏差。
薛雷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到火车上问谁没有买到票,在班上让今天没来的同学举手这样的错误,还挺容易犯的。
“可这和你打算缩减利益分配有什么关系?”
他旋即不解地问,“我说过,只要教会还在我手下一天,就不会有你们担忧的那种野心。但这不意味着,我对任何合作对象都能放心。至少这段时间,咱们相处得还算愉快,你们家不要的权力,打算让我给谁呢?”
“不是不要,而是不那么高。”
波赛思用手比划了一下,“能把和你的合作转入公开化,就已经足够我们获得‘吃饱’甚至是稍微有点‘吃撑’的好处了。”
薛雷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能告诉我你忽然改主意的原因吗?你应该知道,我对女人还是比较多疑的。”
“世界的变化,很可能比我和母亲预想的要大得多。”
波赛思抱着手肘,托起令她十分骄傲的胸部,“以前我对女神复苏这种事其实没有多大实感,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会处于智慧生命的主宰之下,靠守护者的制约,实现长久的平衡。也许各种各样的信仰会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就像这次我们选择对待创神会的方式一样,不管是什么力量,只要能沟通,能交换利益,就能达成一定程度上的联合。”
“很好的想法。”薛雷点点头,并非讽刺。
“可是,很显然,事情超出了我的预估,恐怕,也不在母亲大人的料想之内。”
波赛思斜瞥着薛雷,声音都放轻了几分,“智慧女神殿下在我面前展现了她的威能,你在我面前展现了跟她亲密无间的姿态……也许,像教宗你这样可以把女神搂到腿上抱着说话的代行者无法理解,我刚才……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震撼。你跟那位女神做爱过,对吗?”
薛雷挠挠头,“这方面的能力,我没有瞒着你们吧?不管是制服还是拉拢,归根结底都要靠丰产女神的创世权能。”
“你不明白,教宗。这是小女孩听妈妈讲枕边故事,说有可怕的巨龙,和小女孩有一天打开窗子,发现巨龙就站在外面……之间的区别。”
波赛思仰头望着星空,语气甚至透出予一股淡淡的惆怅,“我忽然觉得,此前为了家族的利益勾心斗角,去逢迎讨好公主殿下,那一件件付出了大量心血的事……在世界即将发生的变化中,都变得毫无意义。”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我的心情。我……打个比方,我就像是一个在边境城市开商铺买卖军需品的小老板,靠和平年代的门路手段赚些小钱,想要努努力,做大建设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会。然后……生意忽然变好了,因为传闻要打仗了。我很高兴,一下子捞足了好处,拿到了一堆订单,接着,我发现传闻原来是真的,战争的规模还大得超出想象,足够轻易毁灭我之前积累的一切。”
“没人会毁灭你之前积累的一切。”
薛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蕾莉亚很感谢你明智地选择,和不遗余力的支持。她其实是很温柔很善良的姑娘,很容易原谅一些……本来就能算是无辜的人。”
“我只是在比喻我的心情,我知道我崇拜的英雄是什么样的性格。她实际上比传闻中更加和蔼可亲。”
她不想耽搁薛雷太多时间似的,生硬地把话题转回关键,“这种心情的变动提醒了我,让我想起了被贪婪撑破肚子的魔兽。所以,计划中我们家需要的利益,我觉得仅到公开你和我们家的良好关系就可以。”
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警示吗?薛雷想了想,这好像的确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就可以?”
“嗯。”
波赛思微笑着说,“我和妹妹与你的关系在贵族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希拉米特家也是最早和创神会公开合作的领主,如果你将来能在国王和新神恩圣女前说说我们母女的好话,我和母亲大人就会非常感激,没有白费这段时间的心血……”
她捏捏胸前那浑圆的肉球,挑了挑眉,补充说:“和乳汁。”
薛雷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好像一直都没提起格兰诺瓦。那个守护者对我充满了敌意,你不需要考虑他的影响吗?”
“我还需要吗?”
波赛思反问,“如果他的影响依旧可以在规则的边缘试探,法瑟不会离开元帅那个位子。所有高层都知道,法瑟是最重视和守护者关系的那个。”
“但依照你正常的脾性,不该这么早就决定公开下注才对。我不是说贵族的事,而是我和守护者之间。守护者的强大,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不。”
波赛思摇了摇头,“我对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很难有比较深的体会。我今晚倒是亲眼见到了女神的正体,这让我……终于有了抓住那一点渺小希望的勇气。”
“希望?”
她深呼吸了几次,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把长发往后一甩,轻声说:“教宗,你有时间,跟我单独去一个不算太近的地方吗?回来可能要晚一点,但不耽误你睡觉。”
“是很重要的事吗?”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我本来没想过让你去看她,她过两天大概也要死了。但……我现在改主意了。我只希望,你见到她后,在有把握做什么之前,别让蕾莉亚知道。”
薛雷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好吧,那,咱们出发。”
考虑到有个小东西的嘴不太严,他没让穆琳直接传讯,而是打发紫虫飞回去当信使。
本以为长途跋涉,在马车上会有一段美妙的欢乐时光,可等到了大门外,薛雷才发现,为了保密,波赛思连车夫都没带。
她在马车里面换掉身上的礼服,穿着很朴素干练方便行动的衣裤,坐在了驾驶席上。
有魔动机作为辅助,马车的驾驶难度似乎下降了不少。薛雷坐进去靠在后座休息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索性也出去,坐在了波赛思的身边。
两人像是偷偷摸摸出来幽会的贵族青年男女,驾驶着马车飞快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行进的距离确实不短,把魔晶石激活到最大功率,马匹都像是在被推着跑,车辆依然足足疾驰了一个多小时,才停在一个很安静的小庄园门口。
这里早已经离开了希拉玛卡塔主城,但又没位于任何一个村镇,看上去,像是希拉米特家专门购置的度假别墅。
他们也没有走向那些看起来就很适合幽会的大房子,而是在第一栋建筑的玄关,转向地下。
魔石灯照亮了空旷的地窖,四周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看来这儿以前存放着不少好酒。”薛雷抽抽鼻子,轻声说。
“这是我母亲名下的酒庄,不过后来魔能地脉出现了变化,酿不出质量优秀的库提拉米,就暂时闲置,改建成度假用的别墅。”
波赛思走向巨大的酒窖尽头,那里布置着六个结界台,围绕着一个仍在工作的光属性法阵,“这里平常没什么人,又位于地下,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地方。”
薛雷跟着走过去,看向结界和法阵的中央。
那里铺着柔软的床垫,上面用洁白的被单盖着一个长发女人,法阵的能量在源源不断注入她的身体,持续施放层次不算太低的治疗魔法。
但魔法似乎没有起效,她紧闭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身体的起伏,也微小到不易察觉。
“她是谁?她受了很重的伤吗?”薛雷蹲下去,掀开被单一角,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脉搏。
一拿到肢体,他才发现更加惊人的事实。
这个女人的手臂,竟然就像没有骨头一样,绵绵软软的。
他回头看着一脸凝重的波赛思,“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奇怪的传染病吗?”
波赛思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抬头望了望酒窖的顶,轻声说:“不,如果你看到她被治疗之前的样子,就会知道,她是被活活殴打成这样的。”
她走近薛雷身边,似乎担心远一些说话就会被谁听到,“这是菲尔汀为了维护和格兰诺瓦的关系,从军中选出的优秀祭品。她那天穿戴了和蕾莉亚类似的护甲,携带了类似的武器,成为蕾莉亚的替代品,在很高很高的天上,那个能让格兰诺瓦放心的地方,成为了他……发泄怒火的工具。”
“我是负责善后的人。我在飞艇里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只剩下一个人类的形状了。我并不擅长接近战,我没办法判断格兰诺瓦都对她做了什么。但我用留影石……保存了那时候她的样子。你要看看吗?”
她摸出一个小口袋,伸到薛雷面前。
薛雷打开,拿出里面的留影石,在眼前投射出当时的情景,跟着,目瞪口呆。
留影石的成像虽然清晰度很一般,但效果类似于全息投射,非常具有临场感。
那奄奄一息的女剑士,带给了他非常巨大的精神冲击。
她的护甲都还在身上,但已经不算是穿着,而是被打碎,嵌入到了皮肤中,像是什么怪物身上形状不规则的鳞片。
被那些“鳞片”覆盖之外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一点好肉,不是被打得开裂,就是布满了淤血,高高肿起。
她的耳朵被撕掉,脸被打到彻底变形,根本认不出本来的模样,只剩下微微颤抖的嘴唇里,好像在发出什么微弱的声音。
这场景最让薛雷难以接受的地方,就是她穿着蕾莉亚同款护甲,地上还掉落着被打断的细剑。
五官被打得一塌糊涂的情况下,薛雷甚至产生了一种这是蕾莉亚败给格兰诺瓦之后的错觉。
“她……当时在说什么?”
波赛思轻声回答:“她在说疼,好疼。她的头部应该是最后被破坏的,就是为了……尽可能延长她感知到痛苦的时间。她被折磨了太久,这会儿其实已经失去神智了,她喃喃重复的,只是她最后一直在喊的话而已。”
薛雷握紧了拳头,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波赛思观察着他的表情,轻声说:“她活不成了。抚恤手续我都已经办妥。她不是第一个……我本来以为,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这次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所以我想尝试着,让她多坚持一段时间。有合适的机会,带你过来看看她。”
薛雷瞪着她,尖锐地说:“你所谓的合适机会,就是指觉得我有希望解决掉格兰诺瓦,对吧?”
她点了点头,“不然呢?亲爱的教宗,不管创神会今后发展到什么地步,只要辉煌平原这个地方还跟格兰诺瓦绑定着,只要守护者还是世界平衡与安定的基柱,这样的受害者,最后就只能被家人认为,牺牲于讨伐大型魔兽的任务中。据说人类的祖先需要用血肉献祭给巨龙来换取平安,为了活下去,弱小者……只有竭尽所能。”
薛雷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明白了为什么波赛思要他对蕾莉亚保密。
如果今晚就把这件事告诉她,那位满心正义感的剑圣,恐怕当场就会愤怒到激活挑战。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睁开眼,看向那具赤裸但完全不会诱发邪念的凄惨肉体,“这样治疗,她也活不成吗?”
“活不成。”
波赛思叹了口气,“除了头骨,她所有的骨头都被打碎在体内,碎成你无法想象的大小,而头骨……应该也碎裂到只是勉强维持着脑袋的形状而已。她的眼球爆掉了,内脏的情况恐怕好不到哪儿去。如果不是考虑到你身上蕴藏的可能性,我应该早就帮她解脱了。”
薛雷蹲下,抚摸着那女人身上碎裂的甲片,看着边缘缝隙中凝结的血,克制着怒气在心里问:薇尔思,她还有救吗?
【在这个世界,很难有什么完全没救的状况。就算真的死了,只要灵魂还没被冥府收割,又肯付出巨大代价发动禁咒,复活并不是绝对做不到的事。】
他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那该怎么救她?
【你得先确定,你真的要救她?】
为什么不?
【薛雷,能救活,和能救回到完好无损的状态,可是有很大不同的。她目前的情况,只是“能救活”而已。她的骨头、器官全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大脑剩余的完整度还不到二成,她的肺烂掉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你还能看到她呼吸,并不是因为那个巨乳女人找来的结界和治疗法阵真的有效,而是她被锁定了死亡。】
锁定了死亡?
【是的。那应该是动用了世界意志的力量,达成的近似神明的效果。因为使用目的是“拯救”,我猜格兰诺瓦并不需要冒什么风险。】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不能让这个无辜的女性,成为“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吧。如果有人看不下去要给她一个痛快,杀人者就不是格兰诺瓦,你明白吗?规则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僵化的东西,必须遵循规则来使用力量的智慧生命,不可能不去寻找规则的漏洞。】
薛雷的心里挣扎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么,我能把她救到什么程度?
【我用你比较熟悉的游戏数据来描述吧。她现在的状态相当于被技能锁定了仅剩一点血,同时挂了一个每秒扣除一万血的负面状态,来抵消所有治疗。你能救她,是因为你手上有能够瞬间恢复的药剂,能为她稍微撑起一些血量,一直在工作的愈合结界和治疗法阵就能起到一点效果,抵消掉一部分持续扣血。你只有循环重复这个过程,浪费大量的生命药剂,把全部负面状态抵消干净。然后,你帮她瞬间恢复的血,就不会再掉下去了,治疗魔法就能透支你为她带来的自愈力,把她的血线缓缓拉高到上限。到此,就算是治疗完毕。】
他不解地问:这不是能救好吗?
【我还有一个关键数据没说。如果说她从前的血量上限起码有好几千,那她现在的血量上限,大概也就十来点。约等于刚出生……啊不,应该是早产婴儿的程度吧。】
哈啊?
【被打得粉碎嵌入到血肉里的骨头也不可能靠任何魔法重新长回去。代行者,这的确是个在你看来非常神奇的魔法世界,但……真正万能的女神还没拿回她的权柄,凡俗的愚者占据了不属于他们的宝座,脆弱的生命把敬意献给骗子和篡夺者,遗忘了他们的真正的主。我的真身都不可能完美拯救她,你作为代行者,要怎么做到那样的事?】
所以……我即使治好她,她也会是现在这样内脏破损骨骼缺失,动都动不了的样子?
【内脏大概会痊愈一部分,头骨应该能恢复正常。其余的,就和现在一样,她只是“活”了,和现在的“活着”相比,状态能更稳定,撤掉这些结界也不会马上就死,能独自坚持几天吧。而且……代行者,不要让你的好心变成错误。她之前禁受的折磨远超你的想象,没有神明帮忙锁定她的精神,你就算能治愈她的肉体,她一样不可能恢复正常。她已经被痛苦彻底击溃了,死亡,对她才是真正的怜悯。】
圣精的力量也做不到吗?我记得光明侧的生命可以从圣精中得到很强的治愈力。
【薛雷,对你使用什么白魔法,能帮你治愈曾经纠结于求不得的痛苦呢?】
呃……
【残破的精神没有办法拯救,除非抹杀,把一切化为空白。那样做的话,你救回来的她,还能称之为“人”吗?做工精巧的血肉傀儡,能平息你的愤怒吗?】
我……
神识骤然提高了声音,威严的话语在他心中轰鸣回荡。
【代行者,复仇,为她复仇!她献出敬意,换来了炼狱一样的折磨。唯有复仇,才是对她,也是对你的拯救!】